Joyeux澜青

扎根在土地上,去热情

【及岩】透明且坚硬的


△全文1w+,有私设(漫画出来前写的),ooc预警

△主岩泉视角,一直很想探究及川之于岩泉的存在,结尾当然是He!

△时间线:从这对幼驯染五岁时第一次见面到三十岁的如愿以偿。        



                      —透明且坚硬的—


                              (一)


     “我要结婚了。”及川彻说,笑得一脸温柔。海浪往复的声音大的不像话,椰子树羽毛形叶的阴影打在他的侧脸,叶影斑驳,那份笑容在岩泉眼里都变得晦暗起来。


                              (二)


     “ 我们生来孤独,无数的历史和无限的时间因破碎而成片段。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或可指望在梦中团圆。记忆,所以是一个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


                              (三)


     泽草所生,种之芒种。六月十日的夜晚,岩泉一来到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最清晰记忆的开端,是宫城一座不高的老平房,他踩在矮凳上,阳光透过玻璃仍然有点刺眼,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小岩”。他充耳不闻,伸出手想要攥住阳光。朦胧而真实的意象,往往是被篡改过,蒙太奇一般,把不同时空的东西剪在了一起,所有最深刻的情感融成了一个画面,称之为人生的基调。而正在经历时,它们只是悄悄溜走,又藏在脑海,等岩泉一需要回忆的时候,才这么如梦镜般的显现。


     稍大许,当他还在花坛里抓蚯蚓,拿着五岁的生日礼物抓蝴蝶时,岩泉一没有意识到他将会遇见这个人,这个跟他纠缠几十年,还要继续纠缠下去的人。

     那是一个盛夏,院子里花的味道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一,快跟新邻居打个招呼。”妈妈喊,小岩泉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卡通画,从卧室里小跑出来,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摔倒,还好妈妈扶住了他,“怎么冒冒失失的。”岩泉一还看到伸近想要扶他的两只小胳膊,白白嫩嫩的,他抬头,撞进了一对水汪汪的眼睛,“你好,我叫及川彻!”面前的男孩笑得十分可爱,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我叫岩泉一。”


[今天见到了邻居家的小孩,感觉很可爱,我想跟他做朋友]

     岩泉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螃蟹爬般的字歪扭扭,他继续写了一句:

[他叫及川彻,他的脸好像中午吃的水蜜桃]


     从那以后,岩泉一开始跟及川彻一起抓蚯蚓,捕蝴蝶。下一段清晰记忆的开始,他俩手上拿的已经是软式排球。

     最先练排球的人是及川,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一次偶然在家里的阁楼中翻出了一颗落灰的排球,出于男孩好奇多动的天性,就把它拿出来玩了——最开始只是用脚踢,用手拍……直到后来体育老师介绍了排球这项运动,他才知道排球是要打过网的,并且既不能持球,又不能让球落地。“打排球厉害的话肯定很帅吧!”小彻总在岩泉耳边嚷嚷,以至于时隔二十余年,岩泉还能回想起他说这话时稚嫩脸上的神采奕奕。

     于是之后一放学,岩泉总被及川拉着奔向家附近的公园打排球。最开始,及川在一边垫球总是被球砸到头,岩泉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眼泪鼻涕都笑出来,“阿彻真蠢!” 及川红了脸,嘴上却不示弱,“有本事你来垫呀!” 铁血小岩当然不服输,自己才是最厉害的:“垫就垫!”

     从此岩泉跟及川一起打了十多年排球。


     每次扣球的时候,岩泉总幻想自己是天赋异禀的超级英雄,可以控制球的转向,力大无比到无视拦网,但你知道,这只是一瞬间的想象。他依然只能老老实实靠训练一点一点进步,球依然不太听话,拦网也总让他头疼。


[我果然没什么特别的,跟大家都一样]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跳出地球,再看它,原本浩瀚不知其边的大洋山脉,渺小到只是这颗蓝色星球上的一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人更渺小,几十亿的人其实都过着大同小异的一生,岩泉一在抓蚯蚓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想象自己正在干的事情,或许隔着一条巷子都有小孩同时在做。在后来某个节点,他更加觉得自己注定是会过着循规蹈矩的一生: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老去、死亡。或许零零碎碎的细节和别人不一样,但总归是平凡得见不到亮色,尘归尘土归土后没人再记得“岩泉一”的存在。“自己很普通”,意识到这一点对于正值中二期的少年来说是值得抑郁的事情,满怀的英雄梦被扎破,仿佛内脏都瘪了下去,挨了锤后的牛耷拉了尾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心里蒙上厚厚尘翳,密不见光。

     是个少了一根肋骨的人。


     但神说要有光。

     当那束光来,岩泉觉得自己也跟着熠熠生辉,用钻石打磨的肋骨与身体严丝合缝,他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及川彻比我更爱排球]


     排球对于岩泉来说是什么?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是爱好。青春是球场上挥洒的荷尔蒙,责任感是站在球场上自然而然的产物,是多姿多彩的青春里锦上添花的一笔。但及川彻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岩泉注视着他,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看到前辈打出漂亮跳发,眼神是滚烫的,类似于动物觅食时的绝对专注与狂热。他的灵魂里深深埋藏着某种飞翔的欲望,这种欲望尽管掩盖在了世俗的躯壳之下,却一直毫不留情地膨胀。总之,非如此不可,他天生就得走上这条道路,他注定不平凡。

     但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非如此不可”的事情的,包括岩泉一。或许在某个人生节点时会有不得不的选择,但绝不会把某种事情当作自己能够践行的唯一道路。在舞台中央熠熠生辉的,只有这些执着到看起来偏执的人。

     而这种人,会发光。仅仅是得幸陪他走过一程,便永生难忘。岩泉一那时只隐隐感觉到及川彻的特别,并目眩神迷于他的余光中,仿佛自己也跟着特别了起来。那条钻石肋骨在体内发烫,熨帖得让他长出人造翅膀。在他的身边,


     ——我不再感到迷茫。


                               (四)


[及川彻基本上算是个成天笑眯眯的男生,但是他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不错的球感,高大的体格,以及绝对的执着,岩泉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人是天才,未来一片光明。他太符合世人对天才的想象,极度出众的能力和漫不经心的气质相配,似乎连问鼎巅峰都显得举重若轻。

     然而道路的坎坷出人意料,仿佛戏剧性的,对于及川,前有高山难以逾越,后有猛虎穷追不舍。岩泉能够感受到初三的及川彻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只需要轻飘飘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及川变得寡言,透亮的眼睛蒙上一层薄纱,阻断那里面压得让人窒息的惊天骇浪。他不言不语,沉默得将每一次浪滔拍岸时的狂暴能量杯水车薪得转移到排球上。

     无休止的练习,每一球落地时发出“砰”的声音,都让岩泉心跟着一颤,仿佛听到海浪溃堤前的沉闷轰鸣。强行拉人休息不过是管得了一时,该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让他醒过来?他总是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对于痛苦他讳莫如深,也只有跟他待了快十年的自己能窥探一二。

     而没多久岩泉一就在现实生活中亲历验证了墨菲定律,训练赛的多次失误,让及川第一次尝到被换下场的“耻辱”,不是战术调整,只是他没用了而已。他低着头,豆大的汗珠打在木制地板上,背脊却涌上一股寒意,冻得他大脑发晕。


     那是使海浪溃堤的最后一根稻草。


     岩泉在场上的扣球也有点心不在焉,他难以自控地瞥向坐在场外的人,那高大的身材此刻弯了下去,仿佛独自蜷缩着舔舐伤口的巨兽,似乎及川的恐惧与痛苦是西伯利亚的寒流,来势汹汹让他都忍不住瑟缩。岩泉一真想马上揍他一顿,告诉他“你还有我呢”。但比赛仍然在继续,不管为了谁他都要扣到哨声吹响。


     晚上,岩泉没看到及川,他快速收拾好东西跑到练习馆,及川刚好发完最后一个球,撑着身子喘气。


[那时我几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同在练习馆的还有影山,岩泉看到这个天才学弟,心里咯噔一下。影山不是岩泉,他没能感受到及川身上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带着期待地走进,问:“及川学长,教教我发球吧。”模样乖巧而纯真,及川却觉得他是长了角的恶魔,要来啖其血肉。那些久存的压抑、痛苦与迷茫锁定了发泄的对象,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令人恐慌的瞬间,别过来,别过来,身体先于意识,手用力挥了出去——


     “ 啪!”


     岩泉几乎是飞奔过去,拉开了这个入了魔的混蛋。“冷静点,你这笨蛋!”

     “抱歉。” 声音恍惚到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栽倒。

     “影山,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 岩泉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在的话,会酿成多大的错误。蝴蝶如果在此时胡乱扇一下翅膀,那么十五年后的他、及川、影山可能处于完全不一样的境地。及川自己也愣住了,一刹那像是被抽了魂,望着地板双眼无神。

     体育馆很空,空到他们的争执声回音阵阵,在各自的身体里来来回回。

     “今天换人是为了让你的脑子冷静下来吧,拜托你给我放松点!”

     “现在的我根本赢不了白鸟泽,你叫我怎么放松呢?我想要打赢比赛参加全国大赛,为了胜利我要更加…… ”

     及川的声音颤抖,隐隐带了无路可退的哭腔,岩泉却怒从心起,额头上崩起了青筋。

     “我要我要的吵死了”

     他发狠的撞向及川彻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带出了鼻血,岩泉的额头也红的狰狞。

     “你小子打算一个人战斗吗?开什么玩笑笨蛋!”

     “要是你以为自己的成绩就等同于全队的成绩,那我就揍你!”

     “你现在已经在揍我了……”及川从震惊中缓过神,习惯性回嘴。

     “我们队里没有一对一能打赢牛若的家伙。”这个人作为队里的主攻手、作为队里的王牌说,没有更大的情绪变化,内心却是最痛苦——要是我有牛岛那么强就好了,是不是及川就能轻松点——但他没有选择,谁都只能在已有而无法改变的现实前低头,去寻找最优解。

     “但打排球时球场上可是有六个人啊!无论对手是天才一年级还是牛若,六个人强才算真正的强吧笨蛋!”

     岩泉拎着摔到地上的及川的衣领,吼着说出这些话,愤怒的背后是满溢的心疼。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对于钻牛角尖的及川彻来说,有醍醐灌顶的功效。


[及川彻说他不是天才]


     天才拥有绝对纯粹的信念,这让他们注定与凡人保持距离,但及川是普通人,他深爱排球,却敏感多思,被动体会各种纷杂的情感,譬如嫉妒与恐惧,它们成为路上的绊脚石。他喜爱的东西也能将他打倒,及川的花园里藤蔓丛生,虫子活跃的土地上杂草与百花并存,花开时芬芳四溢,花败时弥漫闷人的腐臭。而及川彻,只会把这一切痛苦和着血肉自己咽下去。


[但我觉得他是天才]


     及川彻永远在寻找“表达“自己的途径,即使或许永远无法企及所谓天才的极限,甚至这份光芒不被任何人见到。人性中魔鬼的那部分将他的肉体和灵魂一并攥在手中,要他变成离经叛道的撒旦,而天使的那部分悬浮于苍穹之上——而岩泉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那份光芒让他都催生出翅膀。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及川彻也就是真的天才。

     有些人认识再久也只是白头如新,但他们则是默契到宛如双生。他能看到及川任意的细微,除开了解,也是及川信任的默许。


     “绝对纯粹本身就已经不纯粹了呢。”

     以这句暗号给初中划上了句点。


                             (五)


[人会意识到他爱上了氧气吗]


     高中一年级的岩泉在笔记上写下一句自己都似懂非懂的话。

    于呼吸之间,在胸肺穿梭,用活着来证明它存在。化学老师让他们用带火星的木条复燃来判断氧气的满溢,倏尔闪亮的火苗,让岩泉想:人会意识到他爱上了氧气吗?


     空调屋里仍然听得到蝉叫,四面八方传来稀薄的人声让他坐立不安。什么时候他在每一个独处闲暇脑海开始浮现及川彻的影子?很早了,从见面开始,就开始想跟他玩什么,到现在是自动循环播放他的脸与身体,从翘起的发丝到挺翘的鼻梁,再到樱桃似的薄唇,顺着喉结往下,是有汗水滑过的脖颈,隐匿在白色T恤之下,跳跃时露出一截白到反光的纤腰…… 渴,他想到一口气喝光300ml的矿泉水。


[我可能喜欢男生]

[我喜欢及川彻]


     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大概是及川高一的时候谈了女朋友。

     女方是同校的学妹,温柔漂亮,确实很符合及川的审美—— “ 我以后一定要娶个温柔贤惠的老婆,给我洗衣做饭!” 及川曾经这么说,还被他喷了大男子主义。岩泉还记得及川彻告诉他自己谈恋爱时候的表情,眉目都柔和下来,仿佛初中经历的一切逆境带来的痛苦都烟消云散了,甚至透出了一丝从没见过的羞涩。

     人一直呼吸着氧,却只在它缺乏时清晰感受到其存在,窒息般的痛苦。这意料之外的刺伤,让岩泉一意识到自己是爱及川彻的。不然怎么几句潦草的祝福都说的那么艰难,不然怎么转身回家后,侧腹连着胃和心脏酥麻到痛,无力地弓起身子,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唯有密而难宣的爱能带来这种隐晦的痛苦。


     谈恋爱后这个男生还是成天满嘴跑火车:“ 小岩以后娶不到老婆就我娶你吧 ”,“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阿一 ”,“ 我这么帅气连小岩也会爱上我吧 ”……

     肢体不经意的碰撞,会拉扯的手心,仿佛还留有余温,烫得他瑟缩。要是没意识到就好了,那些话就像无聊的不能再无聊的废话,揍一顿及川就能揭过。但如今每一句话都让他心如刀割,他都想当真。

     那些曾经自然而然到毫无自觉的亲密像是一张密不通风的网,挣脱不得,喘息不得,铝制拉环割破手指,让他疼得寝食难安,点点滴滴都像是粹了毒的糖果,让他在无人的时候和着眼泪吞咽下甜痛,获得别样的快意。


     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流露出异常。整个青城都怀揣进军全国的梦想,不能因为他的负面心态影响到任何人。能怎么办呢?还是只能装作羡慕地锤下他的头,跟松川花卷一起起哄让他请客吃饭。他没喝过酒,未成年也不能饮酒,但十六岁的夏夜他醉的一塌糊涂,面上却一片平静。

     或许是少年的痛苦总是被放大,岩泉下定决心将这份所谓爱意深藏,即使付出的代价是从此害怕沐浴阳光。

     从小黏黏糊糊的两个人,在岩泉一的欲盖弥彰下,跟队友一起吃饭时不坐一桌,训练时不站一起,坐大巴的时候都要坐对角线。


     及川彻那时的确没发现异常,以为岩泉只是想跟后辈多交流,毕竟他们还是一起上学放学,还是默契地托球扣球,还是那对最亲近的幼驯染——什么都没有改变。迟钝,若干年后及川这么骂自己,用一个他以为与自己无缘的词。



                               (六)


     “ 我要去阿根廷。” 及川彻像说今天我要吃猪肉咖喱一样随意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跳发了一个漂亮的球。

    理由不是无迹可寻,小学的时候,岩泉和他去仙台体育场看过日本VS阿根廷的比赛,还记得及川请求阿根廷的替补二传,似乎叫何塞·布兰科,在他的护膝上签了名。高二的时候,及川还跟他谈过话,那以后他整个人都没以前那么紧绷,倒是让岩泉松了口气。

     但还是太突然了,岩泉的手一抖,球滚到了地上。他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前去捡起了那颗球,平常又如同梦游。

     从六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二年,从没品尝过离别滋味的人在面临将至的长途距离心情并不是恐惧,而是胃中好像梗了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那股气沉积已久,进化成了一种锈蚀后的气体,让小腹周围隐隐发痛又直冲脑门,恍惚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放学后,他们肩并肩走着,天色晦暗,星星的光芒稀薄的可怜,这时谁也没说话。


    “阿根廷好远啊。”  

    “确实很远呢,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适应。”


     有关离别的话题总是沉重的,十八岁的男孩习惯于用肢体碰撞和大咧咧的话语来表达亲近。岩泉思索了半天,一句“好远”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直白。

     晚风吹乱了及川的碎发,岩泉看着对方沉静又坚毅的侧脸,看到在离别的浅愁下藏着的纯然的欢愉,于是他在暗处攥紧了手指,最终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这个话题就这么被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一个是不愿意谈,一个是以为不用多谈。


     后来的事情老生常谈,最后一次春高他们输给了乌野。六年,他们没有一次走进全国的赛场。那些汗水与眼泪,若非亲身经历深刻到永生不忘,一言以蔽之,旁观者谁都只能当不痛不痒的故事看。


     毕业后,他们也还是时常见面,去体育馆打打球,在外面吃个饭,谁都对离开闭口不谈。岩泉填报的志愿是康复体育,运动员难免有伤病,他只想以后能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能在球场上站立更久一点。至于里面的私心,他自己也不知道占多少比例。但过一天算一天吧,直到不得不直面一个又一个所谓人生的节点。


     半年后。


     及川彻要出发了。冬天的宫城到处都铺着薄薄一层雪,两个人坐在计程车的后座,一个回着接连不断的信息,一个看着窗外灯火通明,司机在行人少时加速通过,眼睛被闪得模糊,一些东西也被不断抛在身后。当分离真正迫近,人们总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再见”一个词背后到底包含了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无法破解。


     下车,踩着雪走,就这么沉默地并肩,直到及川推着箱子,准备进安检的时候,两个人才别有默契地同时开口,“你——”声音重叠的一刻他们笑了出来,岩泉隔着一段距离,望了眼暗沉沉的天,心里五味杂陈,他忍住想走近的欲望开口:“你先说吧。”及川穿着驼色羊绒大衣,整个人更显得高挑,帅气的不得了,脖子上围着的还是他十六岁生日时逼迫岩泉给他织的米白色围巾。色令智昏,岩泉呼出一口冷气,白色的水雾在空气中凝结,他看不清对面的人的眼睛。“你记得查收我的信息哦~”语气中带着轻快,能感受到他在努力调节离别这微妙而沉重的气氛。


     雪还是簌簌地落,岩泉看着面前的及川彻,像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要离开了。


     岩泉沉默不语,机场大厅的门一刻不停地被人推开又关上,冬日的寒气窜了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有些话如鲠在喉,张开嘴,他却只是干涩地憋出一句“你要保重身体”。

     他置身被遗落的寒冬中,连心也跟着一起瑟缩。

     但下一秒宛如巨型犬的男人抛下行李箱,大步向他扑来,岩泉被拥进怀里,对方的温度烫得他想要落泪,他听到降落在耳边的细语:“再见,小岩。”

     岩泉压抑着快冲出喉咙的哽咽,紧闭着嘴点头。注视着那个背影混入人群中,直到再也分辨不出,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飞机场。


     痛苦在独处时才会完全显现,那个夜晚,他的泪水打湿了枕头,用手越抹越多,索性放任不管。分离磨人,即使自己的挚友是去拥抱更盛大的梦想,作为朋友也本应为他感到喜悦——可他在寂静的夜里搜搜刮刮,心里那点欢喜也实在聊胜于无,于是这莫名的眼泪就足以让他难堪。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浑浑噩噩,半梦半醒,这就是及川不在宫城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岩泉发现自己的眼睛鼓起了一圈,连看清东西都费力。卫生间里很亮,但他眼睛已经肿到受不了任何阳光,在刷牙的时候,风把薄木制的窗户吹关了些,一瞬间的光阴晦暗,却让他更想流泪。

     他18年人生中所有眼泪,除开初生婴啼,一半给了排球,一半给了及川彻。


[其实挺好的,再相处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是谁都无法责怪的逃避,岩泉忽然有些庆幸,他不能保证朝夕相对下自己一向精明的发小不会察觉出什么。


     其实挺好的。


[我会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老去、死亡]


                               (七)


    加入职业队后,及川彻的训练算是半封闭的,基本只有晚上结束训练后才有机会忍着疲惫发发消息,时间大多定格在日本的中午。聊天的内容时间极其简短,及川需要早睡以保持第二天训练的良好状态,半个医学生的岩泉也被学业折磨得焦头烂额,

     但这并不能掐断他们的联系,岩泉甚至为了和及川聊上两句放弃了宝贵的午休时间,每日怀着热忱艰难维系着跨越半球与白昼黑夜的联系。

     虽然谁也不会觉得浪费时间,但一颗不安而敏感的心也足够折磨得人面目全非。文字是千变万化的艺术,同一个意思不同人有不同的表达,同一个表达在不同人眼中又多了不同的意味。岩泉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键盘:


     ——天凉了,记得加衣服。


     想起来及川一训练就总是太忘我的毛病,又想了想他平时糟糕的生活习惯,忍不住继续念叨


     ——平时不要总是穿九分裤,小心脚腕着凉。你穿涤纶制品皮肤总是要发痒,记得买衬衫时买棉质的,不要看错了。少戴点平光眼镜,久了鼻梁和耳廓会不舒服。少吃点辛辣和冷食,喝点小米粥养胃,不喜欢小米的口感就换大米......


     岩泉看着洋洋洒洒的一段,却陷入了摇摆不定。这样的叮嘱是不是过于细致?这样的关心是否过界?他是否落入言多必失的陷阱?

     删除号飞速吞吃掉占了手机半屏的字数,只剩下最初那句毫无错处的叮嘱。

     可是这苍白到近似例行公事的话怎么能表述出他的关切呢?一句话不够,一百句话也不够,如果可以,岩泉甚至想要亲自跑到及川面前,亲眼看着对方好好穿衣吃饭,摘掉他的平光眼睛,再给他一个落在额头的吻。

     但事实上他只能收起妄想,任由未出口的言语绞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痛。

     这样的自我消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岩泉在每一条信息中小心翼翼拿捏着无可挑剔的分寸,甜痛让他清醒得沉迷。直到一个再平常不过得中午,他依旧对着一条信息删删改改,等到他将要发出时,手机却因为没电而黑了屏。半个医学生的课业也相当繁重,更何况岩泉还放弃了午睡。他在漆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格外疲惫的双眼——蕴着浓重的愁绪与苦痛,那像是一个行将就木者的眼睛。

     他在长久的沉迷中惊醒,发现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困境。于是他开始强行纠正,午睡被提上了行程,对远在阿根廷的人过多的关心也被他强行压下,信息字数被严格控制在一字不改的短短话语中。

     岩泉有繁重的课业,及川有紧张的训练,成年人开始学着为自己负责和奔波,自然而然得,半球与时差终于发挥了应有的威力,岩泉与及川聊天的时间轻易得减少,距离开始蚕食双方的联系。但从小到大的羁绊轻易不能斩断,匆匆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依旧保持着基本的联系频率。但这样例行公事寥寥几句的联系又算得上什么联系呢?

     或许及川察觉到了异常,或许没有。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岩泉想,是他自己悄悄变了心思,从此怀揣着秘密,竖起了一道透明隔膜。及川不知道它的存在,岩泉也不会去指给他看。  

     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他只能困在这方寸之间,看着症结而无所作为。

     

     彼岸的阿根廷四季分明,二十五岁的及川却是如置亘古不绝的寒冬。


     腰伤复发,几乎是连走路都困难,交接了工作请假在宿舍修养,无力感涌上心头。及川先生总是能游刃有余的处理好任何事情,完全陌生的环境似乎对他没有适应期一说,但到底那段日子是顶着什么压力过来的,也许只有自己的幼驯染懂。也只是肌肉拉伤,完全没必要告诉小岩吧,他打定主意又把所有痛苦自己咀嚼。现在这个处境,两个人的讯息永远是不痛不痒的寒暄,谁都觉得不对,他曾想打电话跟岩泉长谈,直觉却告诉他不要问。于是他迂回地询问了跟岩泉还联系甚密的花卷。


     “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吗?”


     闪烁着荧光的屏幕,短短的一句话,在黑夜里炸出了一声惊雷,顺便劈开自己内心由迷雾筑造成的厚壁。那些记忆中以为无伤大雅的细节此刻解密般昭然若揭,有意的保持距离,留白的话语,隐忍的表情都指向一个答案:岩泉喜欢我。

     脑子转一转,是因为自己那时候交了女友吧。


     记忆是有气味的,那时候的盛夏把植物晒的萎靡,他的汗水总是像无法显露的泪水,打湿地板。高中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碰壁,紧迫感催得他快发疯,然而面上仍然是一如往常地带着笑。那个时候一个女生经常给他做便当,织小物件,写一些鼓励小纸条,及川天生一张好皮囊,身上的少年感也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自然是一大把的拥踅者,及川能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不像其他人,眼睛里流露的是过于炽热的情绪,而是深邃而柔情地看着他,是会让他很舒服的感觉,但及川彻还是没想过深入发展。在高二的春高预赛结束后,依然是万年老二的结局,他的眼泪几乎快在鞠躬时不管不顾的落下,但最后只是眼角泛红。他跟岩泉沉默地走回家,和那些结局缺憾的日夜一样。“ 下次一定会赢的。”岩泉这么说,声音沙哑而坚定。

     第二天,及川彻答应了那个女生的表白。既然不抗拒,那就试试吧。用未知的新来躲避沉积的痛苦确有成效,青春期的感情单纯又有趣,及川彻跟其他所有人的恋爱没什么两样。


     但及川彻是怎样一个人,是温柔化解不了的坚冰,是把痛苦当作糖果的无可救药。

     分手时是第二年有风的夏,“ 你是一朵美丽的花。” 她说,及川有些疑惑,听到她继续:“ 但我看不到你的枝叶,更看不到根系,我们的感情总是浮着的。” 狡辩不了,他只能沉默着,做好被继续责怪的准备,但没想到女生忽然笑了:“ 不过有人能更爱你,更理解你。”


     有人会更爱我,更理解我。

     原来如此。


     他偏爱的那些气质,原来全是从岩泉身上扣下来的意象碎片,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分辨不出。只有岩泉懂他,原来是他只想让岩泉懂。


                               (八)


     一年后,及川彻回国发展。


     爱吃的东西没什么变化,几盘牛肉,厚的薄的带着洁白的纹路,看得到记忆中走过的有雪小径。唯一不同的,桌子上还有一打啤酒。

     岩泉近乎贪婪地打量着他,及川几乎没变,多年的光阴没在他的眉眼里留下痕迹,只是身体变黑变壮了点。及川彻把玩着开瓶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在阿根廷发生的趣事。肉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暖黄的灯光让气氛朦胧又舒服,栗色头发的男人开始玩抢肉游戏,筷子在烟雾里纠缠,岩泉骂他:“ 有病就去治,不然我就把你的脑子打清醒。”   “ 这么久了小岩果然还是这么无情呢~ ” 连说话的尾音都没变。

     边吃边互怼了一餐,十二瓶啤酒也喝得干干净净,两个人都有了醉意。月色跟着摇摇晃晃,晃进了两个人心里。

     地点不再是宫城,而是在要坐两小时新干线才到的东京。这里更繁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耳边是汽笛声。及川彻谈着自己的规划,还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意气风发,发着酒疯小声嚷嚷着:“ 我要站在世界的舞台!全世界都会知道我的存在!” 这种男人永远都是少年,那种纯粹的渴望与坚定,光芒可以照亮所有黑暗。岩泉一嘴里说着你加油,却差点哭出来,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是一如过往,又是日思夜想,如愿以偿。


     记得那时青城的前任队长私下跟岩泉谈心,说什么他是及川不可或缺的存在,还用上了“救赎”这个分量过重的词。但岩泉不这么觉得,及川彻的才能总会开花结果,他最多是帮这枝叶除除虫。况且及川彻之于他不也如此:

     无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爱就是人不可或缺的救赎。


     之后的时间岩泉一多了业余消遣方式,就是守着体育频道看有及川比赛的直播。及川在球场上锋芒毕露的气质华丽又极具攻击性,耀眼地让人眼花缭乱。然后在发球时,如人鱼般流畅地跃,沉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二传手是球队里的指挥者,及川彻从始至终在完美贯彻。

     报纸上及川彻的名字屡屡出现,成了日本排坛炙手可热的明星,无论是已在排球界享誉的昔日对手,还是中学时代同队的队友,都丝毫不意外。这种人似乎天生就该站在塔尖。


     但及川彻从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幸运,岩泉一死死盯住屏幕上弯下身捂着腰的人,手中的遥控发出摩擦的响声,消失了,周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心痛又气极,这个人现在连他都想瞒过,偏偏他对这人伤痕累累的自尊又恨又爱。


     [那是我视若珍宝的光啊]


     脑子中一直紧绷的弦猛然断掉。

     那些深思熟虑,那些忐忑畏缩,那些一切的一切此刻都被抛开,岩泉一扫了扫空荡的家里,简洁到只像个房间。倒也方便,打包好东西发现也并不少,满满三大袋,恋旧的他几乎把房间掏空,给大学的朋友打了电话拜托帮忙搬家,岩泉冷静地似乎自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等待这一天良久,即使他直到现在都没给及川说他要过去住。

     “你居然写了这么多日记?!” 帮忙搬家的朋友们都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直愣愣一根筋的刺头男人竟然会有三本厚厚的日记。岩泉笑笑:“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了。”

     他处于时间中心,却丝毫感受不到它飞快地流逝,蓦然回首,身后一条长河。


     到了及川家楼下,天色已经暗了。远处传来几声鸦鸣,给岩泉的心添了几分迟到的忐忑,但再也等不了,他要陪着及川彻,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楼梯是曲折的,铺着白色大理石砖,运动鞋踩在上面发出摩擦声,岩泉一放好行李,站定在门口,迟迟没有敲门,呼吸声与心跳声混杂在一起,近乡情更怯,是这种忐忑。

     他甚至有了迟来的退意,反省自己是否太过莽撞。但他看到了房门口挂的风铃。那是他在高中送给及川的礼物,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完好无损,风过就能听到清粼粼的声响。于是他又有了无边的勇气,郑重得叩响面前的门。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岩泉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打开了。

     “小岩——”及川身上穿着皱巴巴的青城队T,蓬松的头发也乱得宛如鸡窝,他眼眶红的,薄薄的眼尾似乎能一戳就破,身上散发出刺鼻又清冽的涂抹药剂味道,“你来了啊。”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岩泉瞪了他一眼,把东西拖了进去,及川的房子也比想象中空得多,放上自己的东西正合适,他想。

     岩泉一也没有问及川为什么瞒着他,只是在及川的注视下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后宣布:“以后我来照顾你的身体。”及川乖巧地点点头,“没想到我学了四年康复体育最后还是要来照顾你。”他想揍及川,又想起来这人现在是个伤号,捏了捏拳头,终究放软了声音,“晚上想吃什么?”

     他们就这么安稳地过了几年,没有人问未来。


     在30岁,及川退役了。虽然一般男运动员的退役年龄在35岁左右,但及川已经做到他能不留遗憾的最好,这个日本队的王牌二传选择在而立之年告别排球的舞台。世界各国很多队伍都邀请他去当教练,及川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只回答记者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心里却早已决定拖家带口奔赴瑞士。


     在这个日本的冬,及川带岩泉去了阿根廷旅游,十几个小时就能变幻出夏。这个地方,象征着他们共同回忆的空窗期,是由无数个煎熬的夜组成。

     那些夜如今却变成最珍贵的证明,两颗心都因此变得清晰。

     时间回到现在,他们就在这里。



                               (九)


     “我要结婚了——”

     “小岩,我要跟你结婚。”

     及川彻笑了,七月的海风居然能够如此浪漫,把他栗色的头发吹成捋,岩泉一只觉得所有回忆都融汇成了一种猛烈而柔软的情感,撞进他的身体,“ 我们要去哪里?” 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去巴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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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最近考试月,很忙,断断续续写完了一直想写的这篇。从这对幼驯染五岁时第一次见面到三十岁终于天时地利人和地说出那句“我要和你结婚”,期间各种卡文,所以就算一个点讨论了很久,我每天也只能憋出一点。好几次想放弃,好歹写完后修修改改又几天,不然前言不搭后语看的人还以为我人格分裂?


写的不好问题不大,只是担心把小岩人写崩了,总想探究人类别于外在丰富的内心活动,却又显入过于矫情的危机。虽然他对于感情肯定也是敏感的,但毕竟岩泉一怎么也是个率直的人,一个自己本身就足够优秀到发光的人。

(快写完了看到了漫画新章,小岩居然是在美国读的大学,这下可没有时差了!不过小岩想当教练跟我猜测的学康复体育也差不多嘛……)


看到这篇文的人,就算只觉得一句他们的感情很好,我也算心满意足了。(当然能点个赞推个荐关个注我更开心……)


另预祝小岩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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