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yeux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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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斯】山有扶苏


△旧文整理重发,一发完,原文在@冰镇🍉 

△第三人称视角,非典型性甜文🍬

△有非常微点微点的非斯情节,注意避雷



                          —山有扶苏—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


     秦国成了各国女子理想的归宿,更确切地说,是秦国的咸阳宫。


     自孝公以降,秦国国力蒸蒸日上,而山东六国却是死气沉沉,如一潭不再流动的水,难以兴起波澜。天下大势已定,秦国一统天下成为必然,山东六国不过是苟延残喘,在纸醉金迷中过一日少一日。这种情形下,多的是女子愿意嫁给秦人, 而重重宫阙阻隔的咸阳宫中心端坐的秦王嬴政,更是无数女人挤破头想要攀附的对象——未来天下之主,谁又不想在他的荫蔽下享尽荣华? 

     这群女人里面是否包括我?我也想不清楚。毕竟我没有选择,只能乘着马车,跟随其他财物,一齐被韩王当作礼物献给了秦王。


     我姓郑,是郑国王族的后人,这并非我祖先——周室宗亲的本姓,然而亡国之人,实在羞于向他人言其姬姓,遂以国为姓,也聊作纪念。百年前韩国吞并郑国,我的祖先沦为阶下囚,从高高在上的王孙贵胄,变成亡国之奴,苟活于世间,在曾经的郑土,如今的韩境上。然盛衰有命,昔时雄踞一方的强国如今君昏臣庸,仰秦国鼻息苟且度日。韩王一味讨好秦王,财物美人源源不断,我这个有着姿色且出生尚有虚名的人自是成了不二人选。


     秦宫比想象中要华贵恢宏,我因着身份,直接被封了夫人,日子过得还算舒适。秦王后宫庞大,满是六国进献的美人,我在其中甚至显得平庸。况且秦王鲜少临幸后宫,种种原因之下,我连秦王的面都未见过。本以为就此便会在宫墙深处慢慢老去,虚度一生,却忘了,上天弄人,那些或荡气回肠,或秘而不宣的故事,总是需要一个见证者。


     阳春三月,宫中的桃花开了,我换了衣服,兴匆匆地领了侍女,坐在成片桃树旁的亭子里赏花。许是花开的太美,让我一时忘形,竟开口唱起了郑风里的《山有扶苏》,带着对故国的追忆,和一丝不可说的少女情怀。这首诗经是我最喜欢的,平日里也唱过无数次,加之一副动听的嗓音,所以我倒是唱得大方又尽兴,微阖上眼,陶醉在暖风里。然而一声“王上”却惊醒了我,内侍宫女们对着我的身后跪倒了一片。这种情形不言而喻,我按压着狂跳的心脏,轻轻转过身,低头行礼:“臣妾拜见王上。”映入眼帘的是玄黑色的王袍,视线向上,掠过挺拔的身姿,定格在那张神情冷峻的脸上。我心底一声惊叹:“天下七王,最美秦王。”这话当真不是作伪。年轻的秦王脸上是冷漠到近乎冷酷的神情,但这丝毫未削减他五官的俊朗,尤其是一双似能勾人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生生透出一股邪魅。

     秦王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视线在与我相对时似乎顿了顿。不过我也没时间细想,眼前的人可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你是?”秦王开了口,声音低沉。“臣妾是刚入宫的郑夫人。”我迅速回答。他点点头,不置可否。就在我以为他要转身离开时,他却突然开口:“歌唱得不错。”我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微垂首,只觉脸上有着发烫:“让王上见笑了。”他没再多说,只挥了挥手,被宫女内侍簇拥着离开了。

     我本以为报了自己的身份,又被他留意,该是不久便会被召幸。却未想到,后宫依旧是死水一潭,嬴政忙于政务,连日来皆宿于自己的寝宫。这本没什么,奈何宫人们皆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李廷尉也真是好手段,能爬上大王的床,还能被宠幸这么久。”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狐媚法子。你看他平时那么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居然是王上的入幕之宾。” “哼,这就叫人不可貌相。一个佞臣而已,平时还惺惺作态,真是恶心。”

     流言在宫中的阴暗角落游走,我想起六国之间的一些风言风语,一时心下忐忑:莫非这李廷尉真和秦王有些什么?我吓得立刻打住念头:不会的,一个君王和一个臣子,所谓“君君臣臣不可一时逾越”,怎么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李廷尉我也知道些许,是秦王最为倚重的大臣,在嬴政被吕不韦把持朝政时便陪在他身边,是他助嬴政夺得了大权,也是他为嬴政规划了统一的蓝图,之于嬴政,为师为友为臣,嬴政对他与旁人不同也是理所当然,那些不过是谣言……我努力安抚自己,也当真相信了自己的想法。此后不久,我突然被临幸后宫的秦王召幸,欣喜之情漫过脑海,使我对那晚的记忆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的,是年轻的秦王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在我耳边调笑:“夫人这双眼,当真是绝美无匹。”


     秦王依旧鲜少临幸后宫,不过在少有的几次里,我倒是被召幸最多的,宫中人对我也就越发尊敬。我心中自然很高兴,毕竟嬴政是我这辈子的丈夫,即使君王大多无情,我也无法抹杀心中那一丝希冀,妄想得到他的真心。我终究是年轻,君王不多的几次临幸,竟让我以为自己是被记挂着的。只身一人途径久无人居住的宫殿,厚重的宫门遮掩不住人声,断断续续的呻吟让我惊得停下了脚步。深宫中多的是见不得光的秘密,但是这声音却是我最为熟悉的。我有些僵硬:秦王的后宫归属秦王,即便他宠幸了宫女,那也只有宫女谢恩的份。但是……但是另一个声音分明是属于男人的。

     我像是魔怔了,木在原地,听着殿中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也不知是想确定些什么。就如同知我心中所想,嬴政的声音适时响起:“廷尉文可定国安邦,色足以祸国殃民,倒是比之妹喜、褒姒强上百倍,寡人当真是捡到宝了。”语气轻佻至极。“臣、嗯啊……臣惶恐……”温润的声线带着楚地特有的柔懦,因为君王的情话而稍显局促窘迫,随着身上人的动作,有些语不成句,原本儒雅的音色也带上些撩人的鼻音。

     我如同大梦初醒,耳边似有惊雷乍起:李廷尉——李斯。六国的流言蜚语在我脑中清晰回放:楚国上蔡的一个布衣士子被秦王奉为客卿。荀子高徒李斯以色事主,魅惑秦王,先拜长史,后升廷尉……六国对秦向来恶言相向,我本来对这些一笑了之,却未曾料到,事实竟当真如此。一时间,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李斯多了说不出的厌恶。女人很奇怪,若如今躺在秦王身下的是个普通宫女,我都不会如此反应激烈,嬴政是一国之君,有几个宠幸的女人再正常不过,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大多也有一两个姬妾,想独占一个男人,能成功的不过寥寥。我唯一的奢望不过是获得一些丈夫的爱意,至于临幸谁,我向来不过多在意。毕竟,人也该明白知足常乐之理。但是李斯不同。不过是一个佞臣,竟能被嬴政如此看重。何况,被一个男人比了下去,这叫我如何忍受。我尽力安抚自己鼓噪的思绪:不过是靠身体上位,嬴政怕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


     我的想法似乎被证实了。韩非之书被李斯呈于秦王,秦王大悦,强令韩非入秦。然韩非一心为韩,不愿为强秦谋事,上书存韩,惹怒秦王。加之姚贾进谏,秦王命:下吏治非。廷尉署的人奉李斯命令前来询问韩非的处置方法时,嬴政正坐在我的宫里。听了来人的话,眯了眯眼,嘴角划开一抹戏谑又冷酷的笑容:“廷尉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杀了多少人都未见他放在心上过,最是凉薄的性子。如今区区韩非倒是来请命于我,是不知如何处置还是舍不得处置,嗯?”最后一句问得格外缓慢,语气却极瘆人。来者吓得跪在地上不断颤抖,嬴政顿了顿,嘴角笑意更多了几分,刻薄到让我这个旁观者都不寒而栗。“告诉李斯,是他自己嫉妒韩非之才,与姚贾一同构陷韩非,寡人并未表示如何惩治韩非。至于其他,让他自己掂量仔细。”

     我在一旁低着头,心惊胆战。韩非和李斯皆师出荀子,两人当年有同窗之谊,李斯向秦王推荐公子韩非,也是不愿让他的才华在韩国埋没。但韩非乃韩国王族,怎会为秦国卖命。偏偏他却能将帝王心术、驭下之道剖析得鞭辟入里。这种人,若是不能用之,便必杀之。秦王怎么可能留下如此大的隐患?可刚刚那一席话,却是硬逼着李斯亲自动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想嬴政对李斯也不过如此,若当真在意他,又怎会让他背上个妒杀同门的骂名。一瞬间,我甚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了一些同情,但那也只是片刻。嬴政心中对他毫不在意,于我是件好事。我当时如此认为。


     李廷尉这些时日似乎惹恼了大王,不受待见……宫中向来是风吹草动都藏不住的。李斯这些天来和嬴政虽然依旧尽心处理政务,却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如往日亲密。宫中人自然猜测李斯失宠于秦王。与之相反,近来嬴政时常来我宫中,一时间我倒是风头无两。嬴政头一次于自己寝宫召妃子侍寝,我顶着后宫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第一次踏进他的寝宫。

     秦王的宫殿华丽自是不在话下,殿里的宫人早已被挥退,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身黑色王袍的嬴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杯又一杯得喝着酒。不知为何,以往遥不可及的人在这一刻却像是走下了神坛,压抑的黑色袍服覆在他身上,在这巨大却冷清的宫殿里,孤傲得让人心疼。我借着这份情绪壮了壮胆,走到嬴政身边,有些逾越地开口:“王上,不能再喝了,再喝该醉了。”嬴政的确是醉了,他没注意到我的逾越,只是直视着我的双眼,似乎是想看穿我的灵魂。未等我再次开口,他便封住了我的唇,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是想将我拆吃入腹。

     月亮挂在咸阳宫上,已近深夜。枕边的人早已睡熟,我忍着浑身的酸痛,准备下床去偏殿休息。历代规定,妃子不能在君王榻上过夜。不料我刚起身,腰却被揽住,随即连带整个人又躺回了榻上。我吓了一跳,以为惊醒了嬴政。转过头却发现他还处于熟睡中,刚刚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我松了口气,内心还没来得及为他的举动感到欢喜,就被他往怀里带了带,嘴里迷迷糊糊念叨:“李斯,寡人不准你走,外面凉”。


     我顾不上自己被当成了李斯,嬴政话语中的缱绻意味让我惊的血液凝固。少年君主被悲惨的童年塑造成了喜怒不定的模样,登上王位后的前九年更是尝尽了屈辱与背叛,养成了阴郁又多疑的强硬性格。何时见过他如此温柔细致?更何况,君主榻上岂容他人鼾睡?不过是微凉的夜温,竟就破例将人留在了枕边。我心绪烦乱,连日来听到的流言与过往的记忆串在一起,终于排列成了真实的模样:“听说韩非与李廷尉有旧,少时求学曾好到抵足而眠。”、“让李斯自己掂量仔细。”、“王上与李廷尉近日有些僵持。”……


     “寡人不许你走。”眼前浮现的是嬴政孤清的身影和压抑着寂寥的眸子,漆黑得如古井深潭,望不见尽头。性格和命运给了嬴政一副铁石心肠,他不懂爱,也不必懂。但这并不代表他抛弃了爱——我曾经如此认为,也妄图得到他的垂青。我以为我得到了。可那句话里包含着什么呢?嬴政自己怕都未意识到,我却骗不了自己。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有泪珠在脸颊上滚落,我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只剩苦笑:王上当真是高明,这颗心藏得,把自己都给骗过了。人说酒后吐真言。王上,这就是你的真心吗?


     几日后,韩非死于廷尉署。传话的人在一旁多嘴了几句,说一向温和平顺,处变不惊的李廷尉从廷尉署里出来的时候面如死灰,在雨里哭得站都站不稳。我心下了然。不论前尘如何,如今又如何,韩非承载的永远是李斯生命里最光明快意的日子,死后皆空,那些后来说不清道不明的贪恨嗔痴早已烟消云散,独剩下了最美好的模样。任谁也受不了这种打击,何况韩非是死在了他手上。

     身旁的侍从欲言又止,我看了他一眼,让他有话直说。他犹豫了一下,换上了鄙夷的神情:“秦王得知此事震怒,当场摔了满案的竹简。听说把人扣在寝殿已经有些时日了。”身边的人见我愣住,趁机讨好道:“王妃莫急,李斯不过是个弄臣,王上一时新鲜才宠着他,这次他私杀韩非,残害同门,其心险恶可见一斑,王上也是大怒,哪里会放过他……”我呵斥住了侍从越发难听的话,心中一阵发苦:私杀韩非?秦王震怒?恐怕他震怒的是李斯那副大受打击的反应吧?否则这越上决策的罪名可不是关在寝宫,而是夷族了。嬴政看不清自己的心,觉得李斯这幅反应是对韩非余情未了,只感到是如同被背叛的愤怒,却也不想想,以他自己的手段,换了别人早就生死不知,为何单单轻饶了李斯。李斯。我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真想见识一下,让我明白我是如何比不过一个男人。后来我终是见到了他,在我大期之日。


     韩非之事早已尘埃落定,李斯和嬴政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后宫重回沉寂。万幸的是我有了身孕,这是秦王的第一个孩子,嬴政自然大喜。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我心下突然一片平静。我想起往日的恩宠,即使不及李斯,但也可见王上待我的不同,我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便足矣。我想我当真是不适合王宫的,这个残酷的地方依旧不能让我丢弃一些可笑幼稚的心思。孕期总是不适,侍女常扶着我在后花园走动,这地方不算外臣禁地,偶尔见到与王上仪事完途径此地的臣子,虽然极少,但总归是有的。我便是于此见到了他。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某日,我脚步沉重地在花园散步,精神恹恹,四处游离的目光却不期捕捉到不远处一个青色的身影。我愣了愣,心头猛跳。秦人尚黑,在乌压压的人群里能穿着这么打眼的颜色的,只有一人——“李斯。”我冷冷开口,不远处的人听到了我直呼名讳也不恼,转过身对我遥遥一拜便离开了。那一刻我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楚。那是个很美的人。大概是受川泽滋养,他有着楚国人独有的样子:五官温润精致,如隔着烟雨朦胧,带着疏离与氤氲的水汽,叫人生出抓不住却又不甘放弃的欲望。一举一动是水乡才能生养出来的婉约,端的是温润如玉,春风化雨。

     我却是如坠冰窟,整个人不住地颤抖。他的五官自然是好看的,尤其是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明明是惑人的眼型,放在他身上却少了风流,多了温和,像是一池被吹皱的春水,平和无害却夺人眼球。极美的一双眼。也是极熟悉的一双眼。我抬起剧烈颤抖的手,覆上自己的眼。和那人长得几乎一样的眼。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我的眼中少了温润,多了妩媚。深藏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出:嬴政初见我时停留的视线看进我眼底的探究目光、召幸我时总喜欢盯着我眼睛的习惯、醉酒时把我当成李斯的误会……腹中的痛楚越发清晰,宫人们的惊叫离我越来越远,耳边是无尽的嗡鸣声,似有千人在我耳边呢喃,最后全部汇成一句无比清晰的话语:“郑夫人这双眼,当真是绝美无匹。”眼前是无尽的血色,哪里看得见未来。

     只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于我却像是漫长如度过了一生。分娩的剧痛笼罩着我,迟来的啼哭声却难以让我心生喜悦。不过是秦国的王长子,仅此而已。傍晚时分嬴政才从政务中抽身,过来瞧瞧我和孩子。我看着他推门而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偏红的色泽让他的冷酷中多了些嗜血的意味。血红的残阳在他身后,我看不清他逆光的脸。花园里出了那么大动静,其中细节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到我的榻边,看了会熟睡的孩子,朝我淡淡开口:“夫人是郑国王族的后人,平日又极喜唱郑风里的《山有扶苏》,这孩子,便取名扶苏。”扶苏……我心中一痛,抬头看向他。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让人难以捉摸,唯有一双眼,如刚研开的墨,乌黑明亮,却也冰冷。

     眼见他要离开,过往一些被我珍藏在心底的柔情蜜意终究逼得我忍不住,凄惶开口:“王上!”他顿住脚步。我颤抖着声音继续问他:“臣妾这双眼,是不是真的如您所说,当真绝美无匹?”他皱了皱眉,瞬时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有寒光闪过,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自然是绝美。”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呆坐许久,猛然大笑,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自然是绝美,可惜终归不是无匹。难怪啊,后宫美人如云,偏我这个姿色中上的最为得宠。我原本以为君王是真心待我,所以才不计较我的皮囊,如今想来,当真可笑。我想起嬴政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冰冷得寻不见丝毫感情。我是什么人呢?王上对李斯就如此维护?不过是一句试探,也不可以吗?我想起以前的心思,感觉可悲可笑至极。我哪有什么一席之地,连这恩宠都是沾了那双眼睛的福。曾以为输给了李斯,现如今才明白,我连和他竞争的资格都是从没有过的。取名扶苏?我想起那首情诗和当初的少女心思,只觉得无比讽刺。美梦破碎,余下的只有心如死灰。


     秦王长子出世,六国纷纷派使臣送来贺礼。与此同时,灭韩的步伐日益紧凑,韩王寝食难安,难免起了些心思。韩王派出的使者是我的一个旁系亲属,面见秦王后便以亲人的名义求见于我。这些时日里我闭门不出,精神委顿之下身体每况日下。本不想接见这人引火上身,却在挥退下人后又差人引使者入殿。不出所料,韩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直奔主题,委婉得向我传达韩王的意思。言下之意非常明显:希望我这个韩国走出来的人能为自己的国家尽一些力。使者还在继续:“郑夫人刚为秦王诞下长子,恩宠日盛,这是否率先攻韩,也不过是您枕边的一句话罢了。”恩宠日盛?我心下冷笑,也不去反驳他,却从心底生出疲倦,觉得这表面繁华的日子再也没有力气去维系了。我扯出这些时日来头一个笑容,答复韩使:“自当尽心尽力。”连日里风平浪静,但这安宁并未伪装太久,韩使因刺探秦国机密被秦王打入死牢。听到消息时我并未吃惊,心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平静。


     李斯离开郑妃寝宫后便直接去了嬴政处。年轻的君王在埋头处理政事,见他进来也只是说了句:“事情办好了?”虽然是问句,却是完全肯定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十足的信任。“是。郑夫人并未反抗,事情很顺利。”李斯微微低下头,恭敬地回话。“嗯,”嬴政点点头,继续阅览竹简:“将郑夫人的记录全部销毁掉,对外就说是染病久治难愈离世,扶苏是王长子,不能因为他母亲的作为而断送前程。”“是。”李斯应下。想了想,继续开口:“韩使刺探秦国机要,居心叵测,王上这次也可借故发难于韩,如此伐韩也算师出有名。只是郑夫人……难为扶苏公子小小年纪便失去了母亲。”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走下王座,拉过李斯白皙纤细的手漫不经心地揉捏:“寡人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识好歹。从她引使者入殿的那刻起,她就该有死的觉悟。寡人从不会放过背叛之人。”君王似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神情愈发狠戾,捏着李斯手腕的那只手也越发收紧。李斯有些吃痛,微皱了眉头。

     嬴政见他隐忍的神情,不觉放松了力道:“爱卿会否一直在寡人身边?”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容拒绝。“臣此一生,唯侍王上一人。无论碧落黄泉,臣都会追随着王上。”李斯看着嬴政脸色和缓,笑着自嘲:“只是王上比斯年轻许多,只怕臣难伴王上一生……”话未说完,便被嬴政打断。年轻的君王把人揽进怀里,语气极度霸道:“你是寡人的人,没有寡人允许,谁也不能带你走。待这天下归一,你便是这天下的相,是帝国的千古一相,千秋万代,你都会与寡人一起被后人铭记。”李斯仰起头,看着君王英气张扬的脸,一如初见。


     那时少年君王坐在兰池宫高高的王座上,即使处境艰难,眼中却依旧燃着燎原的星火,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先生能否助寡人夺得天下?”他为了表明自己无行刺之心,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物,身后是白雪缀枝的大片红梅。光裸的皮肤暴露在寒风中,抑制不住的颤抖。跪伏在地,他的声音却是连贯有力:“夫以秦之强,一统六国如塌上扫尘,易如反掌。王上想要这天下,天下便只能是王上的。”他向君王许诺了一个天下。那是他从第一眼见到便认定一生的君王,是他的信仰。


     李斯往君王的怀里靠了靠,嘴角上扬,清亮的眼神映着君王一如往昔的面容。有温柔的月色落入他的眼底:你要成为千古未有,独一无二的君王,我便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剑,剑锋所指,尽皆王土。史册会镌刻下你的丰功伟业,万古流芳属于你,那千夫所指,便由我一人领受。他早已在初见时便奉上了真心,从此任由风雨如晦,荆棘满路。此生,但为君故,甘之如饴。寥寥青史不过数行字句,道不尽是非,写不了深情。千百年后沧海桑田,堂燕衔新泥,荒冢添孤坟,无人留意。故事埋于白骨之下,无人知晓。史官却早已兀自提笔。人云纷纷,言那君主暴虐,喜怒无常,君王无情;臣子奸佞,祸国殃民,臣子无心。言之凿凿,众口铄金。


     然,世人哪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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